尚未出正月，已经接连有两位互联网大厂员工猝死，而且都是90后。2022年2月23日，28岁字节跳动员工因抢救无效身亡，留下怀孕2个月的妻子和每月2万元的房贷。就在半月前，25岁B站审核员工在春节期间连续加班，脑出血猝死。

这些不满30岁的年轻人，虽然有着光鲜的简历和优渥的薪资，但也可能正拖着疲惫的身心在大厂内卷的大潮中身不由己。他们可能是你或身边朋友的儿女，新婚燕尔的丈夫，又或是新生儿的父亲，你的“程序猿”队友。在2021年互联网行业打响反内卷之战后，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主动改善其企业制度和文化，调整工作强度、加强员工关怀。具体实效如何，我们也可在脉脉等职场社区平台上了解互联网打工人的心声。

反内卷元年，大厂探索增加员工关怀

2021年被称为反内卷元年。

2021年8月底，人社部、最高法联合发布了10个超时加班的典型案例，明确“996”和“007”都属违法，并明确指出“奋斗不是用人单位规避法定责任的挡箭牌！”

红线划出。随后，多家互联网企业先后宣布取消大小周，字节跳动宣布启用“1075”工作制，阿里增加全薪的陪伴假、育儿假、长期服务假并将工作日21点后免费交通改为每月发放交通补贴……越来越多的大厂在减轻员工工作强度、加强员工关怀等方面做出探索，其实效也引发不少网友在脉脉上热议。

今年2月，有报道称微信事业群（WXG）部分部门开始试运行“1065”工作制，要求员工每晚6点下班，不允许加班。对此，脉脉上微信事业群实名认证员工表示，虽然没有6点那么早，但确实加班趋势有所改善，希望越来越多的部门带起这种反卷文化。

同样在2月，携程宣布在全公司推行“3+2”混合办公制度，即每周两天可居家办公，希望可以减轻通勤时间、中青年子女抚育等重担。“混合办公正在变成一种全球性的趋势，期待更多企业效仿和推广。”携程集团董事局主席梁建章表示。

携程的重大改革举措在脉脉上掀起热议。有脉友表示，“携程的3+2新闻，比任何广告都好使，我心动了”。携程旅行网认证员工在脉脉上表示，“之前还不置可否，但作为实验组在家办公半年后，真香啊，而且绩效也还保持在平均以上”。

事实上，自2020年起，已经有不少外企应对疫情常态化的办公模式，即每周1-2天居家办公，并支持员工购买家庭办公（home office）设备。此次携程的重大改革举措，被脉友们称赞为“楷模，携程必将印在中国互联网历史上！”

有脉友认为，这会提升员工幸福感和办公灵活性。但也有脉友担忧，这种工作模式会让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模糊，居家办公等于24小时待命。同时，脉友们也担心，此举在执行过程中仍存在重重关卡，需要向老板申请批准，或导致工资降低。

员工担忧，反内卷只是浅尝辄止

然而，面对互联网大厂的主动调试和改善，身处其中的大厂人却仍觉得自己在后浪推前浪的循环中负重前行，直到越来越多的人被拍在沙滩上。

在字节跳动员工猝死的消息传出时，相关评论立即冲上脉脉热搜第一位。认证为百度员工的脉友分析，猝死背后，可能存在着工作时长、工作强度、非工作时间安排的压力，也可能包含着在高强度工作后的报复性运动等因素，以及超前消费、超额贷款等生活压力。有脉友感叹，“在猝死面前，没有一次熬夜加班是无辜的”。

对于互联网大厂逐渐推出的反内卷、反加班公告，不少脉友认为此举只是局限于口号。有字节认证的开发员工表示，“我在这九点半能走都是烧高香了”，也有脉友表示，“凌晨一点刚下班的我，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，看见这个消息，唉，下个月就换工作”。

脉友们对此表示深有同感。有人发帖：工作强度太大，工作日加班到11点，周末还要加班，不加班就要online随时打电话，以后再也不做电商业务了，卷死了。晚上回家12点也不想睡，很累也想熬夜做点别的，强行挤压睡眠时间，第二天醒来又是一堆压力和活，进入了痛苦的循环。也有脉友是大厂员工家属：“深度质疑1075落在哪里了，开不完的会，无限的卷”，对此，她得到的回应是：“不会有人不知道吧，1075是不可能落实的，各种开发进度是一定要落下去的”。

其实，员工的内卷早已被精心设计的企业文化制度所裹挟。例如，小到提供免费晚餐7点才开饭、晚8点后打卡可领30元餐费、晚上9点后打车能报销、加班有额外加班费、周报比拼成了写论文；大到工作时长和重复劳动计入绩效考核、末位淘汰、薪资倒挂……

而且在业已形成的企业文化中，加班会被激励，正点下班会被认为不积极。甚至有脉友表示，晚上9:40下班还要谨小慎微地跟组长告假。有华为认证员工表示，“都不想卷，也都不愿意第一个走，囚徒困境啊”。特别是在这个不确定的互联网寒冬，没有人敢挺直腰杆背向而行。

不少脉友提到了国外同行较低的工作强度和较好的员工关怀，希望国内互联网大厂能够实现外企的WLB（work-life balance，工作与生活平衡）的工作模式。

但也有网友指出，互联网大厂做出的种种反内卷尝试，大多属于在社会事件产生后平息热议的公关式福利。

今年1月，企业微信一位应届生员工因高强度加班怒怼领导，质疑员工获得“突破自我奖”奖的评语是“连续20多小时高强度并行设计和开发，确保了宣传页面按时上线”，并指出企业只顾进度而忽略开发人员连续“做任务排期的时候，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手下人的死活？”年后，微信事业群部分部门便开始试运行“1065”工作制。

在B站员工春节猝死之后，B站随即宣布将扩招1000名审核人员，并组织内容安全中心的全员进行加强体检。

响应速度虽快，却对内卷文化效果甚微。这让我们不得不反思，反内卷，不能只是“头痛医头，脚痛医脚”。

反内卷需要更深刻的变革

4000亿美元估值，日均进账10亿元人民币，10万员工，是仅成立九年的字节跳动所实现的辉煌。

而如何管理好数以十万计的高技术青年人才，如字节般成功的宇宙大厂们，早已形成了卷味儿十足的企业制度和企业文化。因此整个体系的顽疾不除，单纯靠“1065”、“3+2”，难以逆转大局。

心理学家理查德·哈克曼的研究曾显示，好的雇主可以营造出传播幸福的工作环境。一些外在条件可以帮助员工在工作中找到更多意义，例如这份工作必须能够激发员工的才华和潜力；雇员应获得更大发挥空间，并在公司的运作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，而不只是旁观者；雇员应该感受到他们的业绩是有意义的。

但这一切，都淹没在互联网行业“野蛮生长”的大潮中。

在过去20年的高速增长中，互联网行业形成了庞大的数字经济体，其发展前景在“后疫情时代”更加利好。高成长、高回报的行业前景吸引了大量的资本涌入，通过“资本+垄断”的方式加速跑马圈地，资本的要求也在不断裹挟着企业的无序竞争。在此当中，作为轻资产、高技术劳动力密集型的信息服务业，人才，是企业的血脉。

正是深刻认识到这一点，互联网大厂大打人才战略牌，效仿硅谷等国外互联网企业，提供让人不可拒绝的薪资待遇与工作环境，建立了所谓适合人才成长的“肥沃土壤”，吸引了大量高校毕业生。

根据最新发布的《中国互联网行业高校毕业生人才供需研究报告》显示，2021年全国毕业生总数900余万人，互联网行业高校毕业生增速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；大数据、云计算和智能技术类等热门专业的毕业生人数增速高达146%，大数据技术专业毕业生增速高达256%。同时，在今年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人数将突破1千万大关，人才就业形势更加严峻。

今年的清华北大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显示，毕业生出国深造比例降低，毕业生首选即是信息传输、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行业。其中，和2020届相比，清华本科毕业生选择该行业的比例从19.4%上升至27.6%。

高成长、高回报的行业前景和职业生涯发展产生了大量的人才虹吸效应。高技术人才的涌入不仅增加了行业的竞争活力，也不可避免地加速了行业的人才内卷。整个互联网，留下的都是年轻力壮、活力满满的“鲶鱼”。

另一方面，为追求资本效益最大化，互联网企业不断营造狼性文化，强调业务指标的绝对执行，强调团队年轻化，严格实施末位淘汰，建立学习型队伍，以一整套完善的文化制度体系形成不断内卷之势。

与此同时，互联网从业个体大多定居一线城市，由于受到房贷等经济生活压力、自我价值实现等成就动机，以及物质主义价值观等方面影响，高薪高成长的互联网行业对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因此即便在脉脉上有着“字节和心脏只有一个能跳动”的戏言，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们还是会把互联网大厂当成职业生涯的第一步。

《反内卷：如何对抗集体焦虑与非理性竞争》一书中曾写到，我们往往忽视内卷的外因，“就像陀螺之所以旋转是因为被外部的鞭子抽或被手捻”，内卷是被某个由第三方权威设定的可量化的外部评价指标所驱动的，例如程序员的加班时长或OKR，或者对公司来说是利润或市场占有率。

“然而外部指标并不能够完全合理地描述内在价值，工作时长和KPI不代表工作真正的价值。”黄徽写道，内卷是一个局，是社会文化权力结构设好的局，是权力对人们的规训。

而当前大厂们的浅尝辄止，并不能破此局。“内卷是一个深刻的社会现象，反内卷需要更深刻的变革。”